成英姝/作家
寶可夢剛登陸台灣時我也玩得很帶勁,我住的地方是稀有寶可夢巢穴,附近公園晚上總是很熱鬧,邊上停一排賣香腸、現榨果汁的小卡車,便利商店也擠滿人,如果看到一群人忽然集體往一個方向奔,跟著跑就對了,陌生人彼此默會,一台台摩托車發動,夜色中每輛飛馳的車上都有一個閃耀著的手機螢幕,景象十分感人。
有一次深夜十二點剛洗完頭發現兩三百公尺外有波克基古,用浴巾把濕頭髮一包,跳上自行車就衝出去。那時候野生波克基古很稀有,我在寒風中抓著外套衣領,踩著自行車找地圖上的補給站,自己都覺得未免瘋魔。
後來遊戲的發展側重在道場戰鬥,我就不怎麼熱中了,除了遊戲規則,各種不同屬性寶可夢的相生相剋,戰術和培養、訓練策略,對我來說太複雜,我是那種買彩券一定電腦選號的人。很長一段時間從這個遊戲宇宙脫落,最近又開始參與,周遭一些老司機按捺不住,紛紛要來教我大招,把我這個金魚腦弄得團團轉,同時深感佩服一山還有一山高,給我看他們訓練起來的寶可夢,數值嚇得我頭都掉了。
朋友說以前在北投公園蹲點(那也曾是著名的稀有寶可夢巢穴)遇到一位黑道大哥,說自己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值得說嘴的事,現在總算有了,聽起來真悲傷,我懂,我擁有八隻暴鯉龍的時候也很自豪,那可是抓了快一千隻鯉魚王才得到的。然而為了什麼呢?你在這遊戲裡所有的知識、技能、得到的東西,在現實世界裡沒有意義。
人活在世上,總是把自己的價值交給別人判定,你希望是個好人,是個有用的人,對團體有貢獻,你的才能高還是低,你的外貌,你的一言一行,你做對了或錯了,都有人在打分數,甚至,不管你怎麼做,別人有他自己的理由喜歡、討厭,每個人都口口聲聲說要做自己,不在乎他人眼光,簡直天方夜譚,人追求的不只是存活,且人活在一個和他人共構的世界,自我實現總是仰賴外在的接受、認同和肯定。你的價值掌握在別人的理論框架,別人的道德審判,別人的嘴臉。現代人之所以會沉迷於遊戲就不奇怪了,即便無用,卻讓人執拗,遊戲是一個私密的世界,在那裡你享受自由意志完全地貫徹,你的力量由你決定。很諷刺的,人只有在最不需要當自己的時候才真正地做自己。
- 9月 19 週四 201910: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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